草稿夾

浴室裡水流聲停止，蒸氣擁著個女孩出來。
嗅著房間空氣裡的味道，那是只屬於他的熟悉，當然她也不陌生，甚至百分之十的空氣已經拌著她慣用的沐浴乳香味。她走向梳妝台，把自己頭髮用浴巾拭乾，斜歪著頭怨看蜷伏在大床上熟睡的男孩。

他一定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才有辦法睡的那麼安祥沉穩。


基於不甘心，女孩起身走向他，輕輕把頭埋在他大展的臂彎，把手摟在他的腰間。這舉動吵醒了男孩，他揉著惺忪的眼睛，似乎不打算張開，卻先帶著睏意咕噥著：『零，別像小貓一樣磨蹭。』

從認識的第一天起，他總是喚她零，那是因為她的本名諧音關係。女孩不討厭、也不排斥，甚至讓男孩把這項專利霸佔。但條件交換是，她想喊男孩為〝壹〞，因為他的生日除了年份外，其餘日月四碼都是由〝1〞這數字構成的。況且，在男孩身上，有許多第一次的紀念。


『你也該醒了。我都洗好澡了呢，怎麼還睡。』零把頭埋的更靠近他胸膛，這樣她就可以聆聽壹的心跳。

「為什麼要起那麼早啊？」壹終於睜開千斤重的眼皮，把手往右拐，讓零整個人滾趴在他身上，才能讓自己看見腕上的手錶，確定生理時鐘無誤。現在時刻的確不是他正常起床的八點，而是七點十五。

『唉，你果然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這是意料中的事，她並不意外。但零不滿的聲音成功驚醒壹，他快速在腦中搜尋著，今天是幾月幾日。


「聖誕和跨年已經過了，情人節還早，難道是牽手紀念？」壹很認真的想，擠出第一的答案。

『不是。』零冷冷給他白眼。

「第一次來我家的紀念？」

『不是。』

「發現喜歡我的日子？」

『不是！』


隨著零的語調揚高，壹也把心沉到谷底。因為他真的想不起來。




她輕巧的推開他，起身背對男孩穿好衣服。

「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日子，你說好要帶我去以前學校走走的。」

零低著頭努力專心扣好扣子，因為她是倔強的，背著他，她才有辦法哭泣。她不願意讓壹去看見臉上的淚水。所以，她毫無破綻的抹去淚痕。

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是如此的不同？

零和壹國中就是要好的班對。
脫離國中的青澀，零高中時選擇當文組學生，也兼是個繪畫與文字的創作者。而壹，順從母親的安排，選擇了理組，安安分分的鑽研課業。
他一直是忙碌而汲汲營營的。零能感覺他的僵硬，還有升學壓力對他的摧殘。
到了高三，和他相處時，更常常感受到彼此思考模式的差異。


比如兩人同時望向雨中的小水坑，零看到了漣漪，接著開始思考如何畫它、如何摹寫。而他是想到同心圓，怎麼去算力學和弧度。零若告訴他，藍色和紅色能混出漂亮的紫色。壹會告訴她，紫色是可見的紫色光反射到眼睛。


零不喜歡記一大堆程式、公式，她覺得很多事情，不必完全看清楚，否則破壞美感。唯一斤斤計較的數字，就是所謂紀念日。
偏偏壹就是愛在公式、程式，還有化學變化裡打滾，他覺得所有事情，都會有個原因，找到原因是他最大興趣。為此一忙起來，常常會忘記零定下來的紀念日。



零以感覺來生活，壹以生活來感覺。


她已經有點記不住，當年，是怎樣順從所有感覺去喜歡他；他已經快要忘光光，當年，是怎樣排除所有定律去選擇她。他們是這樣不同的，可歎月下老人偏偏將兩人兜在一塊。

零忍住心裡的酸，回頭看看男孩，對上壹疲憊想睡又被嚇醒的一雙眼睛，才忽然想起昨天他做研究報告到一點多，頓時升起一股不捨得。


『好吧。』零這句話丟出，讓壹感到心裡輕鬆不少，因為她總是替他想的，總會到最後妥協。


『壹，那我自己去那好了，你先回去睡，等等記得注意時間上班，不要賴床。』她輕輕囑咐。
雖然一點也不必擔憂，因為只要到八點，壹的生理時鐘就會把他挖起來，但她仍會叮嚀一次，這是一種關心。


「嗯。」壹點頭。


零拿起大衣，開門要穿鞋。但披著大衣套上鞋子的動作，讓這個男孩似乎想起什麼。
請她等一下後，他快速衝進房間，拉開書桌抽屜，把兩包未開封的暖包拆開用力搓揉。


因為他知道女孩四肢末梢總是慣性冰冷，何況冬末初春天氣，八成出門風一吹，手就會像泡在冰水裡僵硬腫痛。


他專心的搓揉著，一面慢步走來，一面喃喃：「暖包會發熱，是因為內容物含有鐵粉、蛭石、活性碳、鹽四種主要成分。鐵粉、水、鹽是造成暖包發熱主因。利用鐵的氧化作用放出高熱，使人感受到暖流。蛭石、活性碳則對暖暖包的發熱影響不大，但蛭石及活性碳能夠吸收水分，一般市售之暖包並未含水，為便隨時使用，需要蛭石及活性碳作保水劑，使得鐵氧化更加快速。」


壹把暖包一邊一個的放入她口袋，繼續說：「反應方程式是 4Fe  + 3O2 ® 2Fe  2O3。」


零呆望他動作，整個傻住。


但壹未因零直射視線而停止舉動和話語，他甚至補充著：「由於暖包在口袋裡放熱，冬衣幾乎都是石油做人工纖維製成，隔熱效果很好，而且人體毛細孔會排出水氣，加速暖包放熱，不注意的話恐怕會灼傷。」


「所以不能因為暖和，懶得把手伸出來透氣，這樣很危險。」壹非常認真專注看著零的眼睛說。但聽到這，她禁不住笑出來，雖然來龍去脈巨細靡遺解釋過，但若精簡扼要講，還不就簡單八個字〝注意保暖、小心燙傷〞嗎？


這樣固執又細心的男人，這世界上恐怕難找第二人。


她把手放進口袋，緊緊握了一下暖包，接著頭抬高吻上了壹的臉頰，然後悄聲在他耳邊說道：『世界上最溫暖的溫度，來自在人手心互相傳遞的體溫。』



語畢，一個旋身就進入電梯，留下錯愕的男孩。


壹不懂，人的體溫不過36度C，怎麼可能超過放熱至少40度C還隔熱效應而反覆加溫的暖包呢？
其實女孩最想說的，還是無法清楚告訴他。這個特別的日子，缺少對方，天氣再暖都會感到寒冷，暖包再燙也溫不上手心。


她只是想要他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