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夾

一切日常，太陽沒有打西邊出來。


我還是早起，一個人吃兩份早餐，上學唸書考試放學唸書評量，如此反覆輪迴的日子，茫然以及對於未來的不安感越來越大，有時候我會控制不住情緒念著書本就這 麼掉進自己的世界，可能是大考進了，父母貼心地想說不要干擾我，盡量製造平穩舒適的環境讓我好能唸書，對於我情緒起伏一開始還會擔心來罵幾句『神經病』什 麼的，後來也不再叨念，有〝隨我去〞的放縱感。


但有時過分寂靜的房間讓人孤獨的無助，我總會從抽屜翻出緒廷寄來的明信片閱讀再三。


之楨：
這裡風光明媚，home爸home媽都對我很好，我會認真學習，不用掛念。
明信片上是自己印的照片，看見這樣笑容就會曉得所說不假。

                                                                                  林緒廷


照片裡後方的天空晴朗得呈現寶石藍，沒有雲朵遮蓋更顯艷陽，他有點曬黑了，紅通通的臉頰掛著我熟悉的笑臉，率真大方比著勝利手勢，對於我們還在台灣為了爛 教育制度奮鬥，緒廷似乎已經離得很遠，應該說完全置身度外。我試圖在書本裡拼湊這樣的笑臉，卻怎麼都會想起那天無情起飛的飛機，然後淚水就這麼失控，所謂 〝珍珠斷線〞是真正體會了。


可是現實並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停擺，光陰反而像是滾落山坡的大石頭，越滾越快，才剛是就寢又馬上天亮，才剛是上學馬上又放學。


老舊的公車擠滿了人，學生為多，也有些上班婦女與中老年人。
在這個沒有禮讓道德的車上，我站著被人群夾住不太能動彈，但還是能轉頭觀望四周。先是看見兩個穿著和我一樣制服的高中女學生安安穩穩坐在椅子上嘻笑，故意 視若無睹不理面前的婦人手上抱著小孩。接著我發現了烿也在車上，不知為何她使勁撥開人群走向我的方向，先對我笑了一下，接著無視那兩位厚顏無恥的女高中 生，就隨口和我聊起天。


「之楨，我們好久沒有一起撘公車了。」
「對啊，今天人好多。」
「走過來真是很費力氣的事情呢！」
「剛我怎麼沒看見妳在車上？」
「噢，原本我是有位置的，所以被人擋住妳才看不到的吧。」
「是喔。」
「剛剛有個阿婆提了很多東西，應該是去買菜遇到放學人潮吧！所以我就讓位給她了。」
「嗯嗯。」
「不過最近的學生真的越來越沒有公德心耶，社會教育都有教啊，遇見老人懷孕婦女或攜子、行動不變的人要讓位，還是有人會硬著頭皮假裝沒看到說。」


烿的聲音有刻意提高，強調了〝假裝沒看見〞五個字，那兩個應該是我們學妹的女高中生霎時臉紅，起身讓座，一溜煙竄入人群裡消失不見。烿笑得如緋櫻盛開，似乎頗滿意如此成果。於是我們又改了話題，聊些近況。


聊著聊著，輪番下車的人多了，雖然我們還是沒有位置，但也可以順利舒展四肢，聊到熱烈時還能比手畫腳一番。她鬼靈精怪的頭腦不知道又想到什麼，忽然拉住我說：「我們來玩海帶拳吧！」


我聽了傻好一下。

所謂〝海帶拳〞源起PUB文化，由幾個愛逛夜店的成年高中生帶回學校來，受到廣大歡迎開始普及。規則和〝男生女生配〞很像，只是要扭動全身想像自己是條在 海裡悠然晃動的海草，以手部動作表現漂動方向，有上、左、右三個方向，初玩速度不求快，但是越玩反應就要越迅速，遊戲也會隨著進行開始激烈。


是看過班上念書念到瘋掉的大家在操場玩、走廊玩、講台玩、電梯裡玩，甚至跳到課桌上玩都有，那真的是可以紓解壓力的好遊戲。


「好是好，但這裡是公車耶！」我相信正常人不會想在公車上玩海帶拳。
「唉喲，隨著車子的晃動才更有海底的感覺咩！」烿說。


於是我們就這樣開始在公車上激戰。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呀！我贏了！耶嘿！」


「再一次吧！一次不夠過癮。」
「嗯。」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妳好嫩喔！我的天啊！」


「再來一次！不服氣，妳慢比！」
「怕妳啊！」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海帶呀海帶！」
「哈哈哈！三連勝啦！嗚啦啦！」


我們拼命用雙腳穩住自己的身體，隨著公車晃動越玩越high。一次次對戰後，雖然一面倒都是不擅長體育的我輸，但上氣不接下氣的到達我們要下車的公車站牌，目送著公車走時，我和烿不禁相對傻笑。


「太好了。」烿看著我說。
「一點都不好，剛剛大家都在看我們耶！」我開始想到剛才瘋狂行徑的不妥當。
「我不是說那個，只是好久沒這樣瘋一瘋，感覺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和妳越離越遠，大家都分散的感覺好差。」
「妳哪是一個人，妳還有平榮，不像我，緒廷都跑到國外逍遙去了呢！」我安慰她。


她忽然背對我沒有說話。
良久的靜默讓人以為會如此無止盡延續，直到烿突然跑過馬路站在對面人行道上，好像是笑著，但是車水馬龍的街頭讓她的表情變成灰濛濛看不清楚的影子。





我聽見近乎是用尖叫的聲音喊來一句：「分手了！」


又一句：「我和他分手了！」


再一句：「我不要孤孤單單一個人！不要丟下我！」







我急急忙忙奔過馬路，這才看清楚烿的臉龐。她早已滿是眼淚，泣不成聲。